Anthems fOr a 26 yEar Old giRl

話說我老北年輕的時候是高大英挺，皮膚黝黑黝黑，鼻子很挺(再年輕個幾歲小邱就會喜歡他的意思嘛？)，他總是臭屁的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像周潤發，這點我是不予置評，不過女人緣倒還不錯就是。



媽媽走後，獨自帶著我的老北是黯然神傷，一邊工作一邊唸書，一邊還要陪我這個沒事就愛哭鬧不休的小鬼。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廢話，我當時這麼小能記得才有鬼)，住在隔壁的X阿姨也成了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X阿姨個子矮矮小小的，皮膚雪白，比爸爸小上好幾歲的她，在我眼中是相當時髦並且充滿活力的，年紀輕輕的她也許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關係(住隔壁嘛)，特別疼我，爸爸沒空的時候總是她帶著我到處去玩，細心的幫我穿上新鞋帶我去公園野餐玩套圈圈遊戲，晚上睡覺前，總是躺在我身邊唱歌哄我：「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寶寶做管蕭……小寶寶一定一定睡著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X阿姨這樣天天照顧、陪著我的，並且在我很零星的記憶當中，她也是這輩子唯一一個會陪著我一起洗澡的「媽媽角色」，兩個人一起躺在浴缸裡玩水、泡澡，對我來說是從來沒有、以後也沒再經歷過的難得體驗。


這種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X阿姨不再頻繁的出入我們家，我看到爸爸抱著我哭得很傷心，聽嬸嬸說，X阿姨「跟」了一個比爸爸年輕的男人，當然我並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


後來爸爸娶了現在的阿姨，有幾次阿姨回娘家的時候，X阿姨還是會跑到我們家來，期間他們三人好像有鬧過一些什麼我也不太記得，當然那也不是我應該去追究的事情，只記得我很嚴肅的對我老北說，你都結婚了X阿姨來家裡不太好吧，X阿姨知道這件事之後，還對我說：「嘟嘟長大囉，變得很懂事，很好。」


長大一點之後，有一次跟大嬸嬸兩人在胡亂聊天，嬸嬸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若有所思的說：「其實到現在我都還很感謝你X阿姨，那時候作生意忙沒空接小孩，總是她騎著車幫我一趟趟的接送妳堂妹們。」她的眼睛直直的望著我，我卻老覺得她看的不是我，好像一眼望到那個對大家來說都很特別的過去。


幾年前，不知怎麼的我跟X阿姨重新取得連絡，我們約在她工作地點的附近見面，像是要見老情人一般，我緊張又興奮的特別打扮過再赴約，X阿姨還是一樣白嫩白嫩的，只不過豐腴了點，沒那麼亮眼了。阿姨笑笑的遞給我看她兩個孩子的照片，主餐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們也各自把近況都報告完畢。午餐結束前，她盯著我看了好久，輕輕的說了一句：「妳知道，人啊往往嫁的都不是最愛的那個人。」我老覺得她直茫茫的眼神，看的並不是我。



再來我們誰也沒有聯絡過誰了，偶爾哄弟妹睡覺的時候，我總是輕輕幫他們蓋上被子，為他們唱那首我唯一拿手的安眠曲。





註：
X的，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她也不過比現在的我長個幾歲罷了，我老北何德何能，總是可以找到這麼好的女人？

跟X阿姨會面的事情我誰也沒說，幸好我家人沒人知道這個blog，要是被阿姨看到的話我爸可能連最後一個老婆都給趕跑了哈哈

現在再去看過去的事情，發現男歡女愛真是千年無解的難題，對於當時他們的心情好像也比較能夠理解了

阿姨是從南部上來的，她總是說，那個年代阿嬤對她的教育，就是只要乖巧聽話就好，女孩反正都是要嫁人的。





書唸不好沒關係，不會煮菜無所謂，對於子女是無止盡的寵愛。所以來到我們這個貪吃的外省人家庭，她的廚藝便成了一個笑話，不只是我奶奶，幾個嬸嬸甚至是我爸爸，都燒得一手好菜，阿姨在廚房只有站在旁邊觀摩的分。
吃慣了家中女人的手藝（甚至是爸爸為了晚歸的我隨意炒的炒飯都好吃得不得了），阿姨那種時而油膩時又淡而無味的菜我總是吃不下去，為了給她面子我通常都還是會捧場，只不過跟我吃嬸嬸們做的菜時那種大快朵頤實在有所差距，她自己也是心裡有數，但難吃歸難吃，總是做人家媳婦的，這邊學一點紅燒牛肉那邊學一道泰式沙拉的，品質時好時壞，我跟爸爸弟妹倒也這樣吃了好多年。而她的個性直來直往，家人笑她她也大嗓門回過去，我們一家人本來就相處得頗為和睦，她這樣反而意外的能夠融入。

提起阿姨的嗓門那可真不是蓋的，早上我爸叫我起床總是叫不起，我阿姨一手抱孩子一手拎抹布，空出一隻腳便往我身上踢，一邊大吼：「妳快起床了，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那聲音之洪亮、威力之猛，現在想起來都讓人直打哆嗦，一個女人到底哪來這麼大聲音？有一次奶奶從菜場回來家裡準備一起吃飯，一進門就緊張兮兮抓著我問話：「妳阿姨在跟誰吵架來著？我大老遠就聽到了，趕快來看看出了什麼事？」我立刻噗嗤一笑，她哪是在跟誰吵架呢？只不過一如往常的抱著電話東家長西家短的在長舌吶，（上菜場的時候更是厲害，我爸的說法是：這女人碰到電線杆都能聊天聊半天。）這種情況三天兩頭發生，我心裡不免犯嘀咕：我親娘這麼美麗有氣質，怎麼娶個二娘鄉下氣息這麼濃厚？爸爸總是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妳那個媽媽就是太浪漫，東想西想的定不下來，妳阿姨就是嗓門大，個性倒也直爽善良。

身為一個女人，第一次戀愛就嫁給一個帶著拖油瓶的男人，我這年紀想起這件事來都不由得對她有點佩服，雖然如此我們的相處其實並不完全是很和睦的。扣除掉我跟爸爸一直對於過去的生活有非常深的的陰影不說，我跟阿姨是天生就有一點磁場不合的，激烈的吵架、冷戰，到她大發雷霆要我滾出家門再也不要回來等等，都是因為彼此脾氣都倔，又完全無法溝通造成，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加上種種原因，大學開學沒多久我就搬離開家了，對那時候的我（即使到了現在可能也是）來說，待在家裡太久是會窒息的，留個空間給他們，對整個家都好。
然後後來，阿姨越來越篤信基督教了，我對於宗教本身沒有一點意見，但從阿姨每天掛在嘴上的話便可知道她將整個重心都放在宗教上面，沒唸過什麼書的她，在家庭之外又找到另一片天，傳道的說什麼是什麼，甚至到了沒有自己想法的地步。那時候我跟爸爸還是喜歡一起聊些政治啦電影啦書啦之類的話題，一起唱唱英文老歌、比賽誰記得的古詩詞比較多，阿姨在一旁只是聽，偶爾抓到時間空檔便開始對我們宣揚基督的好，並說你們有空不要老是讀這些書，看看聖經也是很有用的，那時的我表示尊重也都會靜靜聽她發表，心裡不免覺得有點掃興，並且覺得這女人真的有點走火入魔了，多少也帶著某種自以為的優越意識在看待她的入迷。

開始工作之後我回家的頻率明顯減少，阿姨每週都會帶著爸爸弟妹來台北教會，為了表示支持，我也不時的跟他們一起出席，對於阿姨的言行卻也越來越感到不那麼適應，她會教導弟妹：「某某行為的人是變態，被撒旦給控制了，這樣的人不可以接觸！」或當爸爸在討論大環境變差的時候說：「都是因為你們不向上帝禱告，只要信祂就不用擔心時局不好，你自然會有飯吃。」
後來，也就是前陣子的事情，阿姨順利的說服爸爸去受洗，聽到消息的我大驚，立刻打給爸爸求證，「人老了總該有個信仰嘛，何況在那環境下你能怎麼辦？」我看到受洗的過程中爸爸笑得很平靜，也漸漸觀察到爸爸在聽阿姨發表激烈言論的時候也多是靜靜的笑著不辯駁。

不久之後我收到阿姨傳來的簡訊，內容大致是說爸爸為了我以及過去的陰影常常陰晴不定，導致她常常得去面對隨之而來的壓力，所以她才相信上帝，向上帝求助等等……那其中包含太多這十幾年來整個家庭的問題跟所有人情緒的累積，阿姨靠那封簡訊得到宣洩，我則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後來我終於想通了，爸爸靜靜的微笑跟阿姨的瘋狂跟我的壓抑種種事情的連結，然後才發現，接下來的日子阿姨只會更瘋狂，我跟她也會持續又愛又恨的爭吵，爸爸也會繼續接受阿姨要他相信的宗教，這些並不是因為我們這個家受到過去陰影的影響而特別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就只是因為我們是一個家，而家庭是一切問題的根源，這件事情我大概五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認清事實之後反而會覺得人生還真是可愛得要命吶。

第一次見到阿姨的時候是國小二年級還是三年級我已經記不得了。

 

 


1. 
坐在房間木頭地板上的我好奇的看著這個陌生女人，那時的她很年輕又很溫柔，頭髮燙著浪漫的小捲子，穿著頗為時髦。她送給我一個很大很可愛的熊玩偶做為見面禮，這讓我想起爸爸上一個帶回來的阿姨，也同樣的送了我一隻熊，跟那個濃妝豔抹、短裙險險蓋過屁股的阿姨比起來，這個阿姨顯得溫柔許多。

不久之後她便在我們家住了下來。媽媽離開之後，這是第二個住在我們家的阿姨了，當然當時的我並不了解其中的意義，只覺得有一個人常常買玩具送我、陪著我玩還挺好的。

2.
然後有一天，爸爸跑來我房間哄我睡覺，跟我說他跟阿姨要結婚了，希望我可以諒解，他總算找到一個可以接受並且照顧我的人，「妳可以不用叫她媽媽沒關係，但她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人了。」爸爸說。

那天晚上我哭紅了眼，負氣的把所有阿姨送給我的玩具全部搬去她跟爸爸的房間，說我不要了謝謝妳，然後全部退還給她。

不久之後他們還是結婚了，迎娶當天約好了一早就要下南部去，我卻死賴著不肯起床，心想只要裝睡就沒事了吧？大家好說歹說的我就是不肯起來，死抓著棉被的我被大叔叔狠狠的罵了一頓，說這孩子怎麼會這麼不懂事？後來那個早上，是一向很兇的姑姑，一反常態的、溫柔的抱著我，一邊哼歌哄我一邊跟我兩個人一起哭著睡著的。

 
3.
小時候我仍然每天哭著找媽媽，雖然跟媽媽見面的次數不很頻繁，但聽阿姨說每次我去找媽媽，待在家裡的爸爸會變得特別煩躁不安，深怕我從此一去不回。

經過好幾次流產，阿姨終於順利的生下妹妹，那時候我也不過十二歲，每天幫忙帶小孩做家事累都累死了，我偷偷覺得自己是個灰姑娘。過沒幾年之後弟弟也出生了，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去醫院看阿姨跟弟弟，只有我負氣不肯去。

 
4. 
我唸的國中跟家裡距離十五分鐘左右的車程，晚自習的時候阿姨跟爸爸常常會開車來學校送剛做好的便當給我吃，有時候，則是我自己不情不願的帶著便當去學校蒸來吃。有一天起床起得晚了，我三口兩口的胡亂吞著早餐，匆忙之中抓了便當就出門，好不容易等到公車、在擁擠的車門旁邊站定之後，我看到一個身影快速朝公車跑來，是阿姨，她在公車前探頭，氣喘吁吁的遞了一包東西給我：「好險我有追上，喏，妳忘了帶這個了啦。」我接過來之後打開來，是用衛生紙隨意包起來的餐具。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跟阿姨相處的情形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卻老是忘不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